麸皮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我们无法融洽的事情。

哪里

characters:杨九郎 张九龄

warning:半个现实向,巨型ooc。

 

杨淏翔认识张仲元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星期天。刷拉刷拉的雨水把并不宽阔的街面洗成亮亮的银白色。水花开了又谢去。 

张仲元打一把黑色的油毡伞站在楼下的院子里,和郭奇林一起踩水花。黑色帆布鞋上晕湿了一块,润成朦朦胧胧的深色。 

师娘在楼上喊他说小元儿快上来。 

张仲元抬头应他说哎。圆鼓鼓的包子脸笑起来眼睛亮得吓人。从雨伞边缘甩到额头上的水珠顺着圆润的眉骨滑到脸颊上,被廊檐里淡黄的灯光映出一条亮亮的印记。 

杨淏翔说师哥好,我是杨九郎。

张仲元仰着一张小脸儿瞧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师弟,笑嘻嘻的伸出爪子和他握手。小孩子手心里温温凉凉的,还有一点湿。 

师傅说走吧我们吃饭。 

张仲元乖乖的跟在师父师娘身后像一个刚刚放学回来的小学生。那天是在小饭馆里头吃火锅。师傅要了两扎啤酒问说小孩子不许喝酒啊,张仲元就眼巴巴地瞧着冰凉的扎啤滋滋地冒着气儿,馋得咽了一口口水。 

杨淏翔被小孩儿可怜巴巴的样儿给逗笑了,就招手给他和小孩要了两听可乐。 

艳红艳红的水煮鱼在小炉子上不停的翻滚着油亮的泡泡,袅袅的白色的水气从锅里窜出来还带有辣椒浓浓的味道。张仲元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吃得声泪俱下,可乐里的碳酸分解出的二氧化碳扑磁扑磁的刺激着口腔,混混沌沌的说不上辣也说不上麻。 

杨淏翔从卷纸筒里给张仲元扯了长长的一节纸巾递过去。小孩儿被辣得口齿不清的跟他说谢谢。 

杨淏翔摸摸鼻子说不用。 

水煮鱼混着辣椒水的汤汁溅在张仲元的胸口,在白色的棉布T恤上开出一小朵一小朵红红的梅花。 

师娘去刮他红彤彤的鼻尖儿,笑嗔道:瞧瞧,是谁家小孩儿吃得这么脏呀?

小孩儿眼圈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像是一只喜欢舔自己鼻子的傻小狗儿,他小声地反驳:不是小孩儿了,小元儿都十七了。

在坐的人都开始笑,小孩儿看大家在笑,也就傻呵呵地跟着笑。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是一朵开满了的小花。 

 

二零零七年,北京德云社的宿舍里,张仲元和杨淏翔住在一个房间。 

晚上张仲元在自己的床上滚来滚去。没有拉好的窗帘里落下淡淡的月光来,照在小孩儿床边的地板上是一道浅浅的银白色的弧。 

张仲元说翔子哥,你睡了么? 

杨淏翔说没有,睡不着。 

于是两个人爬起来晒月光。房间里没有阳台。杨淏翔和张仲元并着肩膀坐在地板上把窗帘拉开,丝绸一样的光线一下子哗啦的倾泻进来,落在各自的脸上,柔柔的透明的像水一样。楼下的世界一片灰蒙蒙的黑,窄窄的街道在围墙外蜿蜒,走不了几步就消失不见。不远的地方是苍凉的旧铁轨,道口上尽职尽责的通行灯一下一下的变换着红绿不同的光。 

房间里老旧的浅绿色的大吊扇支支哑哑的转着。静下心来听有点像是一首年代久远的老歌谣。歌谣里唱着青春和故土,唱着刹那远去不能重复的旧时光。 

杨淏翔动了动,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蔫呼呼的把热气阻隔在身体里,闷闷的很难受。

张仲元唧唧歪歪的坐在月光里唱歌。表情又认真又美好。 

很多年后杨淏翔还是会想起在小饭店里的那个有月亮的夜晚。想起张仲元坐在他身边反反复复唱的那一首歌。杨淏翔想,要是那天他突然聋了,那该多好。 

那天张仲元坐在月光里唱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不是走调。而是没有调。 

张仲元转过头来问他说怎么了?

杨淏翔犹豫了一下,说师哥人家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 

那天晚上张仲元又清醒又天真的跟杨淏翔描绘着他的理想蓝图康庄大道。

张仲元是真心喜欢相声。他喜欢穿着大褂往台上一站,手执一方醒目,惊堂一响,全世界的灯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于是他就在这灯光下缓缓铺陈开来自己的世界,用荒诞不经换取看客铺天盖地的欢笑。 

张仲元说这是我对自己的期许。翔子哥你呢。

杨淏翔对相声没有张仲元的这种热爱。毕业即实业,对待业青年杨九郎来说相声不过是他谋生的路子,此路不通他会另辟蹊径,没什么所谓,反正他的每一天都是穷途末路,反正他从来都看不到太阳。

可是在张仲元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在颤抖,控制不住的那一种,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你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你是喜欢相声的,杨淏翔。

或许吧。 

杨淏翔笑笑跟他说: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这些师兄弟都老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回到当年的起点,一起喝酒。说一说这几十年的风雨路。不说艰难,只数风光。希望有一天,我们都可以相信,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并且从来没有后悔。 

张仲元豪气万丈的倒了两大玻璃杯的水,他说干杯。 

张仲元说翔子哥,我们都老了之后,我们回这里喝酒。 

张仲元说翔子哥我们拉勾。 

不见。 

不散。 

 

张仲元那时候还在上学,中专。

惯例是他放学就回去接着学艺,按理说十七八岁的孩子能自己回来,可杨淏翔总是心有不安,一到放学点就去学校门口去接他。

北京铁路学校门口那棵老槐树底下每天都会落三个烟头,不多不少,就三个,三根烟抽完,放学铃声一准儿就响起来,校门一开,乌央乌央的学生跟泄洪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外奔涌。

十七岁的张仲元还很矮,扔到人群里根本瞧不见这个小不点儿,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装着满天星斗一样,所以杨淏翔一眼就能瞧见自己的小师哥,他就不慌不忙地逆着人群走向他,接过他的书包,揉揉小师哥的脑袋,说一句辛苦了。

小孩儿会气得跳脚,鼓着脸骂他说怎么跟师哥说话呢!不懂礼貌!

杨淏翔觉得好玩,就跟他讨饶:我错了,师哥饶我一回。

小孩儿晃着脑袋,踮着脚尖儿去摸杨淏翔的头顶:乖呀乖。

杨淏翔弯着腰由着小孩儿摸,等小孩儿摸完了他才牵起小孩儿的手:师哥,走吧,回家。

说的时候没觉得,可这两个字儿真真切切地从嘴里落到地上的时候杨淏翔突然浑身一颤,像是触摸到了一股温柔的电流。

回家,多么温暖的两个字啊。

或许就这样过去吧,这个人生。

他扭头看了看身边雀跃着给他讲学校里的趣闻的小孩儿,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慢慢地爬上了他的嘴角。

似乎也不错。

小孩儿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小鸟,可说着说着,他突然间就不说了,停下来眼巴巴地瞧着一个路边摊,牵着我的衣角儿小声儿地叫杨淏翔:师弟…

什么?

我想吃那个…

杨淏翔看了看卖烤肠的摊子,有意逗他:哪有师弟给师哥买的道理,只有哥哥给弟弟买的。

他瘪着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搂着杨淏翔的胳膊委屈巴巴地喊:哥哥,小元儿想吃那个…

杨淏翔只觉得心尖儿都酥了,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好啦好啦,买给你买给你。

 

张仲元原本以为杨淏翔会成为自己的固定搭档的。

他们一起说过专场,下了场小孩儿乐得合不拢嘴,搂着杨淏翔的胳膊笑嘻嘻地:翔子哥,我觉得咱俩搭得特别好,师傅老说搭档好比夫妻,你看咱俩这对儿怎么样?

杨淏翔揉揉鼻子,语焉不详:挺好的吧。

但其实那时侯是杨淏翔和张仲元演艺生涯里最难挨的时光。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话放到别人身上可能只是一句套话,可放到这两个人身上是真真地能渗出汗水和眼泪来的。都不是娃娃腿童子功就要比别人花更多的力气下更大的功夫,瞧着上面的师哥都成名成角儿也不是不在意,怄气难受都要往肚子里咽,咽下去就接着背词儿。

倒是没有人放弃。

张仲元说翔子哥,我等着有一天和你一起北京喝酒。 

杨淏翔说,行。 

后来这顿酒拖了很多年都没喝成,起先是因为年岁不够,时机不成熟,后来等两个人终于有了回首往事的资格的时候,却再也没人提起那顿酒了。

张仲元是用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沉淀了一颗沉稳的心。不求那些虚的,只求能好好说相声,慢慢地把自己的表演磨好。张仲元无数次地讲述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最后连荒诞都变得炉火纯青。他是讲笑话的人,反倒是越发得看得懂人生这盘棋局:人是不能把自己活成笑话的。 

 

张仲元在而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收获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那天张仲元从南京坐飞机回了北京,第二天赶中午的飞机又回到南京,一点都没耽误当天的晚场。 

在北京的那个晚上杨淏翔和张仲元在小酒吧里喝酒。

张仲元酒量不行,刚下去两杯就醉眼迷离地过来跟杨淏翔碰杯,他说:新婚快乐。

谢谢。 

张仲元说,九郎,五年前我们说好了回北京喝酒的呢。 

杨淏翔说九龄你是不是喝醉了?

张仲元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

杨淏翔起身去给他抽纸,问:九龄儿,有什么难过的事儿吗?

张仲元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一样,愣在原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桌子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就只是任由杨淏翔给他擦眼泪。

他想问他。

翔子哥,你为什么不叫我小元儿了。

 

那天张仲元在微博上抽风。 

说出口就俗了。现实是马不停蹄。 

后来又删掉。 

你看见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一个小孩从十几岁开始在这里浸染,大风大浪,宠辱不动。后来那个小孩从容沉稳,端着四方步上台鞠躬,落幕下场。当他再次说起曾经无数次讲起的包袱的时候,他可能会疑心小孩儿其实一点都没变,可你再仔细瞧他,笑容依旧清好如同记忆里最青葱的时光,只是眼神已经不同。 

没有人可以永远拥有不染尘埃的年少轻狂。 

张仲元爱过很多人。 

最爱的那一个。 

谁知道是谁。 

 

后来时间嗡嗡嗡的在耳边盘旋着作响,然后又轰的老去。 

很多年之后杨淏翔也成了师哥,跟小字辈的师弟们聊天的时候曾经提及过他的过往。 

他说起年轻时候和某个人的相互扶持,彼此安慰。后来结婚生子,淡出江湖。

他笑说那段时间连师父都疑心他俩是不是真的在一块了。

师弟们问:难道不是吗?

杨淏翔不再笑了,他低垂下眉眼,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不是。 

他说有些事情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个样子。 

 

不是鸳鸯。不用棒打也不会龙凤呈祥。 

杨淏翔说我大学之后就不再喝醉。不是没有破例。曾有人和我约见在北京德云社最老的那栋宿舍楼,不见不散,不醉不归。 

 

你一生中最快活的地方在哪里。

枯井深处污泥潭中。 

 

只是张仲元一生最念叨的哪里。

是旧年那些已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时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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