麸皮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我们无法融洽的事情。

纸天堂

Characters:第一人称白宇

Summary:我们在戏文儿里演绎爱情,在戏外我们的爱情永生。

Warning:流水账,第一人称虚构,没有原型,全都是假的。

 

我是被人捡到演员这一行的。

在成为演员之前,我做过很多行当,我卖过盗版光碟,摆过地摊,开过黑车,当过民工,甚至拾过荒。

各种路子我都尝试过,我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可我能力有限,我所有的奔波都是为了自己的一日三餐和栖身之所。

我的每一天都是穷途末路,我睁开眼睛瞧不见太阳。

被刘哥捡的那个时候,我刚寻了一个给剧组扛盒饭的活计,挣得不算多,但是管饭。那天我刚送完了最后一个片场的盒饭,领了我当天的饭,蹲在马路牙子上吃。

那是个飘着雪的冬天下午,北风呼啸着裹着雪花和沙子一股脑地往我身上扑,我伸手想护一下我手里的饭,却发现米饭上早就蒙上了一层土。

我沉默着将土和米饭一起囫囵吞下去。

刘哥就在这个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条件不错,要不要试试当个演员,我签你。”

我抬头看他,嘴里带着腥味儿的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他看我这个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比你现在挣得多,还能不用这么,”他努了努嘴,“落魄。”

我愣了愣。

天边儿还飘着细细的雪花儿呢,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而我第一次见着白宇的时候,是在片场。

那是一个飘着雪花儿的星期天。白花花的雪花片儿慢悠悠地给整个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我赶到片场的时候,白宇裹得跟狗熊一样,正在跟一群小演员在楼下堆雪人,一群孩子的笑声清脆地在整个院子里荡。

导演给我指他,“就是那个站在一群小孩中间的人,傻不拉唧的那个。”然后他叫他:“白宇!”

白宇抬头笑眯眯地答应说“哎。”两只眼睛像两条弯弯的桥,两片儿嫣红色的嘴唇毫不吝啬地咧开,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就来。”

然后我看着狗熊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他有点局促地站在我的眼巴前儿,眼睛亮得吓人,“哥你好,我是白宇。”

我说,“你好。”

我刚说完他就把手往自己的衣服上蹭,蹭掉了手上的雪水,过来跟我握手。我反握住他的手,小孩子的掌心是温热的,指缝还有点湿。

“不好意思呀,”他揉了揉鼻子,“手有点脏。”

我被他逗乐了,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没事没事儿。”

导演喊所有的演员一起去吃饭,酒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一个人乖乖地窝在一边儿跟一个猪蹄子死磕。饭店的猪蹄子总是炖得不够火候,咬起来特别困难,我看着他第八次把猪蹄子怼到自己脸上的时候,终于没忍住给他抵了一张纸巾,“擦擦吧,你看看你满面油光的样子。”

他特别不服气,一边接过纸巾一边说:“吃猪蹄子就是这样的!有本事你来给我优雅地吃一个?”

“我不吃这个。”我耸耸肩膀,他愣在那里似乎是在想应该怎么回敬我,夹着的猪蹄子一下子掉到了盘子里,又弹到了桌面上,他突然绽放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也不用吃啦。”

 

那个冬天在北方的一个沿海小城的宾馆里,导演把我俩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住。白宇带的东西不少,一进门儿就吭哧吭哧地开始收拾,先烧上一壶水,又往马桶上套一次性的马桶垫,他甚至还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崭新的床单来。

“洁癖?”我问他。

小孩子费劲巴力地铺着床单,“没,以前跟着家人出来旅游住宾馆老这样,习惯了,哎你帮我拉一下那个角儿啊。”

我帮他拉好了,他就突然一个箭步扑到床上,蹬着两只脚丫子把鞋一甩,欢实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真软啊!!!!!!!”

“你刚铺好的床单又起褶了!”

“哎呀铺上床单就是为了给人睡的,不起褶怎么睡?”

后来我俩在一块了,我才发现他总有这么一套歪理,利口巧辞地把所有不合理的事儿变成合理,你想跟他理论,可那人总是仰着张小脸儿,微微地皱着鼻子,像是只被侵犯领地的猫咪,这样你就下不去手了,因为实在是不忍心。

那些年的夜晚,光污染还没这么严重,也可能是我们拍戏的地方确实是偏远,指针刚过了十一,楼下就陷进了一片蒙蒙的黑,夜幕像是一块铺平开来的深蓝色的绒布,月亮则是落在布上的珍珠。

那晚的月光真好啊,我们拉开窗帘儿,月光就像水一样柔柔地淌了一地,他傻乎乎地伸手去捞,只摸到了冰凉的地板。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他跟我说他喜欢演戏,他说演戏多有魅力啊,灯光亮起演员登台,你在台上念着些陌生的对白,过着旁人的人生,你在台上经历着生进死出,经历着快意恩仇,经历着花好月圆也经历着长长久久。

那些东西不是你的可也成为了你的一部分,然后故事结束,演员谢幕,你接着回去过你有滋有味的小日子,等到很久以后,久到你鬓边儿都白了,抱着保温杯哆哆嗦嗦地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可是你闭上眼睛,满心满眼都是你年轻时仗剑天涯的影子。

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右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表情又认真又美好,“人这一辈子怎么这么短呀,我有好多好多想经历的事儿呢。”

后来他又问我我为什么做演员。

我没法告诉他这是我谋生的路子,就含含糊糊地说:“跟你一样。”他像是等了多少年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知音,“蹭”地一下从地毯上跳起来,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瓶橙汁,倒了两大杯,递了一杯给我。

“为我们的理想事业干杯!”

说完他豪气干云地把那杯橙汁喝了个一干二净。

 

那一年,各种战争片大行其道,我们拍的这部也是这么个题材。我们俩演的都是小战士,大概就五六集的戏份。

我拿着道具枪尽职尽责地在各种烟雾爆炸特效下念着大义凛然的台词,眼睛也不眨一下欣然赴死,他站在场外皱着眉头看着我,满脸的疑惑。

“不对呀,你看我们都是十几岁的小战士,见到这种场面害怕都来不及,哪来的勇气在那里呐喊‘冲啊杀啊’的。”他举着剧本给我看,“我觉得你应该是缩着的,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可能后期你的爱国情怀的确让你忘记了死亡的威胁,但你是要有一个心灵成长的过程的。”

“我觉得吧,”我斟酌着开口,我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害怕不会有很多的,你看啊人物设定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们是信奉革命就是要流血的。他们是那种甘愿把自己填进死亡的人,他们愿意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别人的苏醒。”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又趴在桌子上开始往剧本上写写画画。我看着他写得密密麻麻的剧本,我才明白过来他是真很喜欢演戏。他愿意为了一个最终出境还不足半个钟头的小角色写小传,反复研究剧本,为了贴近人物形象,他还减重了好几斤,他原本就瘦得跟个板板一样,现在更是瘦得非洲难民看见都要掬一把同情泪。

“你别瞎折腾。”我眼瞧着他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有点于心不忍,“这几天降温,你这么折腾,稍微一个着凉就感冒。”

“感冒正好,惨一点儿更贴近人物形象。”

结果没几天他就如愿以偿了。

拍戏是个不能停下来的工作,病了也只能硬挺着。他早上起床烧到三十八度,吃了两粒退烧药就又去了片场。

结果那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的,刚在棚里拍了没一会儿,天边就一个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至。整个剧组的小伙子都嗷嗷地跑回休息的地方取伞和雨衣,白宇也在那摩拳擦掌,抓起一件大衣就想往雨里冲,我一把把他拽回来按在凳子上,“你都发烧了你还折腾什么。”

“我去拿把伞啊,要不咱俩怎么回去?”他说得理所当然,说完了之后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鼻头红得跟从动画片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没忍住,笑着刮了一下他红红的鼻尖儿。

他的鼻尖摸起来热乎乎的,很滑,他像是只爱用舌头舔舐鼻尖儿的可怜巴巴的傻小狗儿,“待着吧你。”

说完,我就转身冲进雨里。

我特意挑了一把大伞,能严严实实地遮住两个人的那种大伞。为了跑得快一点儿,我就抱着伞冲回拍摄点儿。

那天的雨很大,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要把天地都给吞噬掉一样,我挣扎出那片混沌,抹掉了脸上流淌的水珠,站到了白宇面前。

我向他伸出了手:“走吧,小白。”

他那个时候可傻了,裹着防风的大衣缩在凳子上可怜巴巴的就露出一个小脑袋,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个鸟窝,脸上飘着两抹病态的红晕,一脸茫然地向我伸出了手。

我把他紧紧地护在怀里,那个时候我特别直观地认识到了他有多瘦,那件大衣几乎是挂在他的肩头,稍微晃一下就能掉下来。我顺着摸过去,隔着衣服我摸到了他伶仃细瘦的腰,摸到了他根根分明的肋骨,最后我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他有点拘束地把自己的手交握在身前,走起路来都别别扭扭的,我说,“你搂着我,要不然你这样走起来容易摔。”

“我搂着你,”他小声儿地重复着,小心翼翼地搭上我的腰,他手心儿的热度烫了我一个激灵,“我搂着你。”

 

后来我仔细地想过,白宇似乎是有点雏鸟情节,破壳而出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成了他母亲一样的存在,他那段时候恨不得天天粘着我,我多半在剧组蹲活儿,他就也往剧组跑,我俩一块蹲在冬天的马路牙子边谈天说地。我话少,他也不介意,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嘚啵嘚啵地说,他给我讲自己的童年,讲自己的学生时代,讲他小时候的蠢事儿。他就算回家了都不消停,问我要了电话号,发短信扯些有的没的。那个时候短信金贵,我不怎么回他,只挑着有用的信息回一两个字,不出一分钟,就又能换回他几百字儿的小作文。

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过往一股脑儿地倒给我,有点羞怯和雀跃,像一只蹦蹦哒哒的小鸟一样。

后来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我问他,“你干嘛什么都跟我说,不怕我卖了你?”

他那个时候正在吃一根烤肠,腻腻的油蹭在他殷红的嘴唇上,“我不怕呀。”

“为什么?”

“因为我信你。”

他歪着头看着我,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弯弯的桥,“你不会的。”

那一个瞬间,所有的霓虹在他身后都化成了水,泼洒到天边去淌成了一条明亮的星河,而我站在他的对面,鬼使神差凑上前去亲吻了他。

我回过神来,狼狈地退开,刚想开口解释什么,他却有点儿委屈地开口:“你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啊?”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我俩开始地没头没尾。

刘哥给我们派的片子不多,我俩空闲时间就多,他总是开开心心地拉着我出去天南海北的玩,那个时候我们都很穷,虽说他家境好,但他那点儿自尊心不允许他工作了之后还向家里伸手要钱。我俩想办法逃景区的门票,自己背着一包的方便面,住最廉价的旅馆,在昏暗的路灯下接一个带有劣质香烟味道的吻。

我总觉得那时候很纯洁,连上床都是纯洁的,他在我身下眼神迷离,眼角泛着水光,嘴唇弯成一个姣好的弧度,我甚至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去欺负他,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我爱你。

我爱他。

这是真的。

过了这么多年,你若是问我我爱的人是谁,我还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白宇的名字。

但我觉得很不公平,对白宇来说很不公平。

虽说我们那个时候都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但我们俩的人生差得太多了。

他刚从象牙塔里出来,他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就碰上了我。他把自己所有的热烈,所有的雀跃,所有的一往情深就都给了我,我过早地出现,挤满了他过于单薄的生命。

可我不一样,我见过的经历过的都太多了,那些经历耗光了磨尽了我所有的气力,我很难再奋不顾身地,像他爱我一样去爱一个人。

但我爱他,他是不同的,他是那么好,他像是放在阳光下的一块冰,干净漂亮剔透,他没有颜色,但却能折射出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光彩来。

我有的时候就想,去他妈的,在一块儿就在一块儿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那正是我们爱得最难舍难分的时候,他在内蒙拍戏,冻得脑袋都木了,给我打电话嚎啕大哭,我拿着电话心疼得心头发紧,恨不得推了所有的工作飞到内蒙古去陪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在电话里安慰他,我俩抱着电话不愿意撒手,直到他那边又开始拍戏才作罢。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俩会厮守一生的。

 

然后那是哪一年啊,经纪人给我俩了一个本子,小成本文艺片,双男主,耽美题材。

他拿到这个本子之后激动了半宿,在床上裹着被子滚来滚去的。

我搂着他不让他滚,拍了拍他的屁股哄他赶紧睡觉,他把自己乖乖地缩进我的怀里,仰着一张小脸在黑暗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声音轻快:“咱俩要演情侣了!”

“我知道。”

他的手指从我的额头往下滑,我觉得痒就去捉他的手,他的手指调皮地跳来跳去躲过了我的围追堵截,最后在我的嘴边画圈儿,“真梦幻。”

“怎么这么说?”

“我原本以为咱俩一辈子见不得光,谁知道能以这种形式在世人面前相爱。”

“你要感谢艺术。”

“我感谢艺术。”

感谢艺术。

我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

故事不算复杂,摄影师云游四海,遇见了个纯洁无瑕的小镇青年。浪漫又多情的摄影师打破了小镇青年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他给他拍照,给他讲小镇外面的世界,他们在青年逼仄的单人床上做爱,他们去看凌晨四点的日出。

“他们好浪漫啊。”白宇翻着剧本,他不需要特别地做什么造型,只穿着件熨得平整的白衬衣,就像极了那个青年。

我这边就比较麻烦,导演要我留起胡子来,白宇每天早上最大的乐趣就是趴在我的身上观察我的胡子又长长了多少,还会上手摸一下。

“你自己又不是不长,你摸什么?”

“是你的胡子嘛,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留胡子呢。”

我问他:“好看吗?”

“好看。”他特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睫毛托着颤动着的朝阳,在眼底洒下一扇颜色,“你怎么样都好看。”

我捉住他细瘦的腕子把他拽到胸前,凑过去想亲他,他慌里慌张地用捉蚊子的劲儿推我,“没刷牙呢。”

最后我们在洗漱台前接了个薄荷味儿的吻。

故事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青年的父亲为青年寻了一门好的亲事,姑娘温柔又漂亮,青年连夜冒雨跑到摄影师的住处,求摄影师带走他。

“我不要你了。”

摄影师是这么说的。

故事的最后,摄影师离开了小镇,青年回绝了那门亲事,兜兜转转了几年娶了另一个美丽的姑娘。

“为什么呢?摄影师为什么要回绝青年?”白宇拿把戳下巴,特认真地问我。

“因为摄影师四海为家,是个不被束缚的人,他不会和任何人建立长久的关系,哪怕是青年。”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摇了摇头,“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摄影师是为了青年好。你看啊,摄影师一人无牵无挂,可青年还是有家的,摄影师不忍心让青年为了自己跟家人老死不相往来。”

他低头抿了一口水,接着说,“你这种说法太冷酷了,摄影师是爱青年的,他愿意跟他建立长久的关系。”

“他是自私的。”我这么说着,“他是个自私的人。”

“那你怎么解释他在青年走之后在雨中嚎啕大哭?”

“因为他爱他。他爱他,但却永远不会胜过他爱自己。”

白宇沉默地看着我,为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我保留我的意见。”

后来那场戏拍得很难。我按照我的意思来,却总有点不对,我就又改成了白宇说的路子,更是错得离谱。

拍了十几条之后,白宇已经冻得说不利索话了,导演说再来一条,再不行就先休息一会,让演员找找感觉。

洒水车开始洒水,我俩又走进雨里。

“带我走吧。”青年站在雨里,像是一只被淋湿了羽翼的水鸟,伶仃又瘦弱,像是下一秒就要落入水中一样。

摄影师摇了摇头,“你该听你父亲的话。”

“可是我不爱她!我爱的人是你!你忍心把我丢在这里?”

“我忍心。”摄影师转身,“我不要你了。”

青年的身形晃了晃,他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他想痛哭,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脸上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于是他也转身,在一片雨幕中越走越远。

这个时候镜头会给我一个特写,我只需要痛哭就结束了。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头望向他。

在那一个瞬间,那过于浓烈的感情像雷电一样击中了我。

他还在走,没有回头,淅淅沥沥的雨水将他周身模糊成一片。

我忽然大恸。痛彻心肺。眼里有滚烫的液体涌上来,雨水的寒气却一直浸到骨子里。

雨水铺天盖地将我淹没,可我只是站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也说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像要吞噬一切。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世界就在这样的混沌中走远,一步比一步更荒凉。

是我弄丢了他。

是我,弄丢了他。

导演喊了卡,示意这一条过了,洒水车停止工作,片场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整理,只有我们还站在原地。

青年不会回头,白宇却会。

他转身的时候泪水还在脸上流淌,他飞奔过来把自己重重地摔到了我的怀里。

那是嚎哭,真的是嚎哭,一个人所有的感情信念都被打得支离破碎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他哭得几乎是脱了力,好像碰一下就会成为垮掉的沙子。

他哭嚎时胸腔的共鸣震得我生疼,那种疼痛随着我心脏一次一次的鼓动慢慢地渗到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僵硬地把他搂进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我就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站在场边抽烟的刘哥。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眼神很冰凉,像是凝固了,于是我也在那个瞬间凝固在原地。

我讨厌那样的眼睛,他不在眼睛里隐藏什么,坦坦荡荡的把他的轻蔑和嘲讽展示给你看。那样的眼睛告诉你,他在这里见过很多的相爱也见过很多的分离,见过很多的至死不渝也见过很多的撕破脸皮。

那样的眼睛告诉你,你视若珍宝的东西,是不值钱的。

“小白不懂事儿,你也不懂吗?”他眯起眼角的褶皱,“在这个圈子里,鲜花掌声和身败名裂往往就是一个转身的事儿,别在这给我扯什么真爱永恒的淡,你们要明白你们在干什么。”

我明白。

我俩是不一样的人,他家境太好,退路太多,而我输不起,我什么都没有,我连年少人特有的那种满腔孤勇都没有。

我好不容易爬到这儿了,我不能再掉下去了。

 

后来那部电影播出之后,爆了一点儿热度。好像最近耽美题材很火热,我看见微博上一群小姑娘鬼哭狼嚎着求我俩的角色最后在一起,嚷嚷着要给编剧寄刀片。

照理说拍完这种剧两个主角都是要冷处理一会儿的,我俩也不例外。宣传期的时候我俩都没同屏出现过。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宣传,也是白宇第一次参加宣传。

我尽职尽责在台上跟主持人打着太极,刘哥说我还没红起来就已经有了明星的样子,我不知道他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他抽了一口烟,很是头疼地说,“你真的比白宇强多了,你适合当个明星,他只适合当个演员。”

我没搞明白刘哥是什么意思,直到我看到了白宇的访谈。

他乖乖地站在台上,像是一个正在上课的小学生,记者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等到记者问起他怎么看我的时候,他像是一个被人说破了秘密的小孩子一样,先是低头捂着嘴笑了笑,然后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吓人。

“他是一个很棒的演员。”他这么说的时候,嘴角悄咪咪地往上翘着,那条柔软粉嫩的小舌头悄悄地探出头来飞快地掠过下嘴唇儿,“我觉得能跟他合作特别幸运。”

你看啊,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但他其实什么都没藏住,原来对一个人的喜欢真的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他想起你的时候,像是飞鸟想起了晴空,游鱼想起了海洋,像是群星闪烁了几亿年后终于落入了雪里,无声又温柔。

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微信。一开始他只是以为我忙,工作性质特殊不能回消息也是常有的事情,可到第三天他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开始疯狂给我打电话,他一遍一遍地在微信上问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可连回个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在发抖,浑身发抖,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我回他:我们分开吧,我们没有未来的。

他没有回复,只是一遍一遍地给我打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亮起来又暗下去,一遍又一遍,我终于接起了电话。

他似乎是哭了,又好像是没有,我听见他那边有呼呼的风声传过来,而他的声音在风声中听起来有点不真实。

他说,“不分开好不好。“

那应该就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我不再见他的这些日子里,我玩了命地把这个人从我的生命中剥离出去,可是我听见他声音的那一个瞬间,那些我以为我丢掉的东西就追魂索命一样全回来了。

“不可以啊。”我再次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其实很抖。

“我求你。我求你了。”

我的声音不再抖了,我尽可能平静地告诉他,“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我会孤独终老,我排斥任何人走近我的世界,在我看来一切过分亲密的关系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可是我遇见了你。”

“我以为你会改变我,而我,是多么希望你能改变我。”

“我原以为,我们会厮守一生的。”

 

后来。

后来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

我常在电视和各大视频网站看见他,他似乎是老了一点儿,又好像是没有,他眉眼间少年人的欢欣和雀跃好像永远不散一样,可是他以前眼睛里有的一些东西现在没了。那些我以前常看见的,司空见惯的东西,没了。

可是,这一切跟我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事后回想,好像从一开始我的脑子里就绷着一根弦儿,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是一场梦,只不过我一直逃避不愿面对,我不愿意醒过来。

我也曾经想过,这梦要是真的不醒结局又会是怎么样子的。

我想我俩可能会在近郊悄悄地买一所房子,我们应该是会养一条狗,能拆家的那种。

它会乖乖地坐在门口等我俩回家,我们一开门就猛地一下冲上来,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在家里练摔跤。

每次吃完晚饭,他牵着狗,我牵着他,我们一家三口踏过落日的余晖,从最西头走到最东头。我们可能会看老大爷们下棋,听坐在花坛附近的奶奶们谈论起自己的儿子、孙子。

我会租一些恐怖碟片。

可是其实我俩胆子都特别小,但我们还是会挑一个周末的晚上,关上灯,抱着玩偶,拆开一包薯片,缩着脑袋看。看到吓人的地方我们就吓得嗷嗷叫,最后一个人不敢上厕所,我俩会傻不拉唧地手拉着手,一边摸黑开灯一边大声唱歌壮胆。

我们再或者,会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抱着茶杯披着毛毯,站在窗边从皑皑细雪看到风雪飘摇。

他会乐呵呵看着外面月黑风高跟世界末日一样,可是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跟我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猎猎风声入耳,屋内烛光摇曳。

 

 

我原以为,我会和他厮守一生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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